文｜香港  毛振华

在全球关税博弈风云变幻的当下，“一国两制”的香港作为国际金融、贸易和航运中心，其独特的地位和作用愈发引人关注。一方面，香港经济也面临著冲击和压力。另一方面，尽管面临诸多挑战，但香港拥有“一国两制”和自由贸易港的独特优势，有自身的经济韧性，只要有正确积极的应对之策，就能在复杂多变的国际贸易格局中捕捉到新的发展机遇。认识香港在这个特定历史环境下的挑战和机遇，重新定位香港在大国博弈和全球化中的特殊角色，就显得尤为重要。

关税博弈风云再起 香港难独善其身

2025年特朗普再次上任以来，在贸易、投资等多领域推行了一系列以“美国优先”为核心的政策措施，其中对等关税的出台和实施严重扰乱现有全球贸易秩序，冲击多边体系，深刻影响世界经济稳定运行。需要清楚认识到，关税战不仅是美国重构全球贸易体系意图的体现，更核心的是企图遏制中国发展。在上一轮由美国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中，尽管美国自身从中获益颇丰，但其认为中国在全球化中所获得的利益更为显著，中国凭借自身在贸易领域的独特优势，实现了经济实力与综合国力的快速提升，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能够对美国的国际地位构成直接威胁、进而影响美国实现“再伟大”目标的重要挑战者。在此背景下，特朗普推出“对等关税”，意图推倒其之前主导的全球贸易体系，重新构建一套有助于增强美国国力、提升美国国际地位，同时企图遏制中国发展的国际贸易体系，因此本轮关税博弈已演变为全球产业链与规则体系的重构之战。

在这场全球关税博弈中，香港很难独善其身。一方面，从历史视角看，香港作为中国的一部分，与内地经济关联度较高，关税博弈也给香港的外部环境带来了更多不确定性。改革开放初期，香港就作为内地对外开放的窗口与桥头堡，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内地引进外资总额中有超过80%来自于香港。同时，搭上中国经济发展的高速列车，香港的贸易、金融、旅游业等也实现了快速发展，并成为全球贸易与金融中心。尽管近年来伴随大国博弈加剧、地缘政治风险演变，香港的原有部分优势有所削弱，作为“超级联系人”的作用受到冲击，但仍是中资企业的主要境外融资地，也是融通国际资本和中国资产的重要桥梁。2024年共有71只新股在港股上市，募资合计875亿港元，其中近九成新股来自内地。

另一方面，尽管香港享有“一国两制”下的单独关税区地位，但此次中美关税博弈，美国依然将香港纳入打击范围，给香港的转口贸易、物流等核心产业带来压力。香港的港口是全球最繁忙和效率最高的国际集装箱港口之一，在货物监管、物流配套、进出口清关效率等方面拥有完整而成熟的治理机制，2024年港口货运吞吐量超过1.76亿吨。作为中美贸易的重要中转站，2024年香港对美贸易总额达5,016.72亿港元，在香港主要贸易伙伴中排名第三，仅次于内地和台湾地区。美国对香港加征高额关税，会直接拖累香港对美的转出口增长，同时香港作为中美贸易中间桥梁的作用将被大幅削弱。此外，香港作为国际金融、贸易和航运中心，其经济发展与全球经济形势息息相关。关税博弈之下，全球贸易增长或有所放缓，进一步加剧香港贸易和物流业的压力。

面对美国加征关税，香港特区政府早前明确表示“不跟随加征关税”，这一立场不仅是对自由贸易原则的恪守，也凸显了香港“制度中立”的优势。这种“单向开放”的选择也释放一种制度信号，表明香港自由港制度不受单一国家的对抗逻辑裹挟，并且在逆全球化不断升级、市场不确定性加剧的情况下，香港能够提供一个稳定、透明、无政治干扰的经济环境。

全球经贸格局重塑 香港仍具备独特优势

尽管全球关税博弈的持续升级使香港经济面临短期压力，但香港凭借其“一国两制”制度优势、自由港制度、强大的中介服务优势以及良好的教育和科技基础，使其在全球经济格局重塑中展现出强大的抗风险能力与发展韧性。

“一国两制”是香港应对全球关税博弈的根本优势所在。“一国两制”框架下，香港保持了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和普通法体系，为经济发展提供坚实的法治基础和与国际接轨的营商环境。普通法体系强调契约自由、严格的合同执行以及对私有产权的保护，与国际商业规则高度契合，为香港营造了透明、公正、高效的营商环境，这种制度优势也使得香港能够吸引全球投资者来港投资。其次，香港作为全球最自由的经济体之一，实行低税率、简单税制，对外资和国际贸易高度开放，与国际商业市场完全接轨，保持货物和资金自由流动，作为独立关税区能够单独签署经贸协议。更为重要的是，“一国两制”不仅保障了香港的高度自治，还使其能够充分利用国家的政策支持和内地的广阔市场。

香港作为自由港的零关税政策和无外汇管制体系，为关税博弈、全球供应链重构提供了关键缓冲。香港自开埠以来一直是全球最自由的贸易港之一，不设关税、增值税和消费税，这一政策使其成为国际物流、金融和贸易枢纽。一方面，在当前关税高筑、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背景下，香港是全球范围内极少数对几乎所有货物免征关税的经济体，这种“制度真空”使得香港在全球贸易网络中占据不可替代的节点地位，成为跨国企业规避关税风险、优化供应链布局的首选地。另一方面，零关税政策还能够吸引部分内地外贸企业来港设立公司或分支机构，不仅可以有效规避部分关税壁垒，降低相关商品的进口成本，还能利用香港的国际化平台，拓展海外市场，提升企业的国际竞争力。

香港在金融、法律、仲裁和认证等领域形成了强大的中介服务优势，使其成为全球商业网络的关键枢纽。香港同时具备英文体系和独立且完备的法律体系、货币体系、监管体系，这些制度安排使其在国际金融市场中占据不可替代的独特地位。特别在法律服务领域，根据《国际仲裁调查报告》，香港在全球最受欢迎仲裁地排名中位居第三，其仲裁裁决可在172个国家和地区直接执行，香港国际仲裁中心（HKIAC）也是全球领先的仲裁机构之一，当前香港的国际仲裁机构已成为“一带一路”项目纠纷当事人选择解决争议的重要平台之一。与此同时，香港独特的多元文化背景、国际化教育体系、完善的基础设施以及开放的营商环境，进一步增强了其在全球范围内的吸引力，使其能够持续为全球商业活动提供高质量的中介服务，巩固其作为国际金融、法律和商业服务中心的地位。

香港拥有良好的教育和科技基础。作为全球唯一坐拥五所百强大学的城市，香港在科研实力与人才储备上优势显著，具备较强的科学基础。并且凭借与中国内地以及全球各地的紧密联系、雄厚的科研实力，正迅速发展成为全球创新及科技中心。根据2024年全球创新指数，香港位居全球排名第十八。此外，香港科技园与北部都会区的协同发展，已吸引超2,000家科创企业入驻，大疆科技、商汤科技等独角兽在此设立研发中心，推动香港从“贸易金融中心”向“科技金融中心”升级。

化挑战为机遇 香港经济再出发

在全球贸易格局深度重构的背景下，香港以其制度韧性与资源禀赋，将外部挑战转化为战略机遇，探索高质量发展新路径。

把握中资出海浪潮，打造跨境投资枢纽。在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中资企业出海将成为未来一段时期的大趋势，香港可作为中资企业出海的“跳板”，利用其在制度、法律、金融等方面的优势，进一步发挥自身在引进外资和促进中国企业出海中的关键作用。一方面，香港的普通法体系与国际接轨，能够为企业提供一个熟悉和信任的法治环境，有利于商业活动开展。另一方面，香港的金融服务业非常发达，拥有成熟的资本市场，能够提供融资、结算等多元化的金融中介服务，为内地企业“走出去”赋能。

深化区域协同发展，重新激发香港购物、旅游等活力。关税壁垒与外部环境不确定性虽带来挑战，但中国内地广阔的市场及高质量发展为香港开辟了新增长空间。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和第二大商品消费市场，未来香港需把握内地庞大的市场机遇，将自身发展融入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大局。香港作为粤港澳大湾区的重要中心城市，一方面可以通过深度融入大湾区发展战略，抓住深圳制造业产业外溢、产业协同的发展机会，凭借自身在金融、法律、商业管理等专业服务优势与其形成产业互补联动；另一方面，还可藉自身地缘优势和经济底蕴，起到辐射东南亚的桥头堡作用，通过深化多元区域合作实现区域经济共赢。值得关注的是，在世界多国加征关税的背景下，香港“零关税”政策还有助于吸收中国内地和国际游客的消费需求，使其成为游客购买海外优质商品的窗口，重塑“购物天堂”进而带动香港零售、旅游和酒店业的复苏。

强化国际金融中心地位，承接资本避险需求。美国对等关税进一步加剧其经济衰退风险，在美元霸权波动与全球资本避险情绪升温的背景下，美元资产作为避险资产的信心正在被削弱，香港的港元联系汇率制度、独立金融监管体系等一系列制度优势，有利于吸引更多国际资本流入，使其成为全球资产的“避风港”。此外，面对中概股回流趋势，香港也应抓住这一机遇，在制度建设、监管规则以及相关金融基础设施方面做好准备，使香港成为其首选上市地，进一步提升其国际金融中心的实力和地位。

构建国际化人才高地，夯实创新发展根基。面对日益复杂的地缘政治变化及可能加剧的地缘政治冲突，香港利用其有别于内地的生活方式和与国际接轨的法律制度，以及优惠的税收、相对宽松的信息管理制度等，吸引国际人才特别是优秀的华裔科技工作者落户香港，并为国家解决高级人才回国提供便利条件。过去两年香港通过“高端人才通行证计划”等新政，吸引约20万名全球精英落户，香港正加速建起国际化人才生态圈，为布局科创产业、推动产业结构转型打下良好基础。

（作者系香港大学经管学院教授，香港特首政策组专家组成员，本文发布于《紫荆》杂志2025年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