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曦

对腊八粥的最初印象，源自金庸先生的《侠客行》。江湖传闻，凡接到侠客岛使者派帖被邀请前去喝腊八粥的人，皆有去无回。腊八粥在人们心目中色泽荧绿，是死亡的别名。好在金庸先生仁慈，舍不得将这碗温暖的粥，变成一碗瘆人的毒，起承转合后来个逆转，《侠客行》终究没有辜负腊八粥，江湖已经在谎言中变得老残，却还剩最后那一缕温情。

腊八节煮“七子五味”，本是农耕社会的庆丰仪式。黄昏至，天色将暮未暮，屋顶上炊烟袅袅，灶膛中柴火红红，铁锅里米豆翻滚。堂屋正中，摆好香案，点燃香烛，供奉五谷与荤腥，准备“腊祭”酬谢神灵，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家宅安宁。

记得有次去外婆家恰逢“腊祭”，外婆端出一盆米豆，招呼我和妈，“别著急走，食完腊八粥再回去”，转身去了厨房熬粥。我和表弟表妹们去了坪地玩甩炮、电焊条、二踢脚。妈和舅舅、舅妈在堂屋烤火，闲话家常。“食粥咯！”外婆洪亮的声音把我们撵回家。桌边各坐，瓷勺匙舀粥，在冬日悠长的时光里，把一碗粥喝得情深意长。后来外出念书，到了腊月初八，也会买一罐“八宝粥”以示庆祝。撕开易拉环，米还是那样的米，豆也差不多那样的豆，吃在嘴里，冰冰凉凉。味道倒也不差，差的只是心境。

没有腊八粥的腊八节不完满，最好的腊八节是周末。清晨起来，拉开杂粮坛，大米、红米、玉米、薏米、莲子、桂圆、花生、芸豆，洗一洗放砂煲，开火熬粥。猛火舔著砂煲底，“咕噜咕噜”那是米豆们同室操戈，在煲内乱滚乱叫，冒出的热气将寒冷逼至墙角。调小火，慢慢熬，趁此收拾房间，打扫卫生。腊八粥的复合香味从砂煲气孔溢出，揭盖看成色，米豆们早已相亲相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舀出深褐色的腊八粥，调味，搅拌，一碗甜，一碗咸。叫一声房中还在睡懒觉的人，“喝粥啦！快点喽！趁热哦！”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各自剥起碗中薄薄的粥衣，在口中轻抿，再一勺一勺舀著粥吃。偶尔低声细语，聊起初相遇那一年，兴起时，一个嗔怪瞪眼，另一个哈哈大笑。

漫步港岛街头，各式各样的店舖招牌精美华丽，店舖里的年货琳琅满目；“春”字挂件，“福”字灯笼，红红艳艳将街道点燃；路上的行人脚步放缓，脸上有轻松惬意的笑颜；“年”这头猛兽从远古咆哮而来，虽然声音略显式微，但华夏民族骨子里还是铭刻它的烙印。

时光总是疾疾，过了腊八就是年。

捧著茶杯站在阳台，在香港这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市森林里，抬头亦可见蓝天。腊八节嘛，不过是“有人陪你立黄昏，有人笑问粥可温”。匹夫匹妇无多求，一蔬一饭便是平凡结实的人生。

来源：《港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