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佳林
我在楼宇缝隙之间瞥见一轮月,它显得格外清冷而淡漠,与地面流光溢彩的灯火比起来,香港大都市的月亮,哑然黯淡,几乎是被忽略的存在。马路上,璀璨的车流在移动,每一道闪烁的微光里,都有一个疲惫归家的人。沿街的办公楼里,灯火通明,伏案的人早已错过了晨昏。
不只是月,还有人,都被高耸的楼、蛛丝般缠绕的路围困住。月亮像一个生疏的远房亲戚,歇歇脚就走了。
那一枚月,如断了线的风筝,渐渐远离了喧嚣,飞过树梢,飞过密集的楼层,直向辽阔的山海之间飘去。而我,则如一只鸟,跟随著它,潜入月光中。
月亮越过了城市的边缘,悬挂于宁静的海面上。在海上,月亮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已的舞台。大海拥抱著月的清辉,银鳞落在水中,在波光上跳跃不已。
明月升起,潮水起落,月亮掌控著潮汐的密码。赶海的人们,赤足奔走在海滩上,拾著随潮水漫上来的海鲜海藻。小海蟹惊慌地从石缝里爬出,海螺从壳里探出了头,海星睁大了眼睛,它们都感觉到了月光在头顶挠痒痒。
夜渐深沉,月亮褪去了昏黄,变得洁白透亮。天地间除了月光,空无一物。此时的海,熟睡如婴儿,面容恬静。不知在梦中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的嘴角像莲花花瓣一样绽开,微微翘起。靠近码头的地方,夜航的船,在桥梁的巨大阴影里穿过。在那一小块无月的地方,船上的人仰头望向海平线,月亮像一面镜子一样自在高悬。海水一轮又一轮,不知疲倦地轻拍著堤岸,卷起洁白的细浪。
此时,城中的人们都睡了。哭泣的孩童睡了,忘记了丢失玩具的悲伤;月下的恋人相拥而眠,忘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
月亮又跨越山海的边际,静静地栖息于一片山林之中。初秋,太阳的余温在地面蒸腾,逐渐消散。在云朵的簇拥中,一轮明月自密林的上方升起,月中山丘清晰可见,窥探另一个星球的隐秘通道被打开。山川河谷、丛林花影顿时安静下来,风也停下了脚步。万物坠入寂静清凉之中,唯有月光荡漾,水波轻柔。
山林中的月夜,在蝉鸣的叠影里发芽,在清泉的淘洗中透亮,在微凉的空气里颤抖,如蜻蜓侧背叶透明的薄翅。树枝小心地将黑影收起,拢在身后。丛林里铺就了一条洁白的路,虫鸣在四野升起,银光如水波流淌下来。萤火虫藏进了草丛里,白芦苇不再摇晃,乖巧地低垂著头。
那一刻,月光是有声的。在山谷中扬起笙箫般空灵的声响,它从这个山头,飘到另一个山头。于是,你便听到了从山谷深处辽远的腹地,隐隐传来空荡荡的回音。
山风惊醒,躺在天幕的云朵缓缓挪动了脚步,高耸的树木伸了个懒腰,又翻身睡去,月光又把风也染成了银色。这样的月夜,是一种宁静的喜悦,丰满的空无。无论身处繁华市井,还是大漠荒野,皆可自在。
我终明瞭,无论月在何方,它都会因源于“自我”的存在而满足、丰盈。
来源:地区报《港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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