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酸枣小孩
有人在朋友圈晒合欢花,淡粉色的花朵,细丝绒绒,仿佛一小团一小团飘渺的梦,安静地盛开于熙熙攘攘的人世间。
看见此花,便心生欢喜。这是摄影者的解说词。
后来读张宗子《此岸的蝉声》,里面有一篇写合欢的,才知道合欢又叫马缨花——《门前一树马缨花》,这是文章的题目。题目取自一首“存疑待考”诗。诗里讲述的是古代文人那种套路化又扑朔迷离的艳遇。我且不管原诗究竟是“紫荆花”还是“马缨花”,艳遇对象是民女,仙女,还是妓女。——我欣喜的是合欢的别名也如此好听。
张宗子识得马缨花源于他中学时候读《聊斋志异》,而我认识马缨花也是在中学时候,可是我却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合欢。这种感觉就像你和一个人神交已久,却对他的姓名身世一无所知一样。
合欢树据说是北方地域常见乔木,然而于我却是不常见的。除了中学时代见过的那株,后来在我居住的城市里又见过一株。这株合欢树生长在一幢楼房的一楼院子里。院子大而宽敞,养著一方小小的池塘,一座小小的假山,还有一株石榴树,一株合欢树。姐姐家住在三楼,站在她家阳台往外看,正好能看到这株合欢树。合欢树正在开花,粉丝绒绒的马缨状的花絮,绽放在那段夏日庸常的光阴里。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它叫合欢了。最初在乡间见到它时,心里想当然把它当成榕树。因为课本里有一篇文章《故乡的榕树》,榕树生于南方,“苍老蓊郁”,我眼前这棵陌生奇特的树也是树冠高大,枝叶繁茂,看年龄也不小了。说不定它就是移居北地的一株南方树种呢。
在这株合欢树的整个花期,我每天下午都故意绕路放学,就是为了从它的身边经过,驻足看一看它。有一次放学晚了,我看到它时,它的羽毛状的叶子已经在黄昏的余光里悄然合拢起来,这也是我从未见到过的一种奇异景象。
乡间是没有含羞草的,而且含羞草再怎么努力,长大了也不会变成合欢树。史铁生的《合欢树》也是后来长大后读到的,他在文章里写到她母亲偶然挖了一棵含羞草回去,后来竟然长成了一棵高大的合欢树——她把合欢树的幼苗错当成含羞草了。当母亲的合欢树长大到开花的年龄时,他竟然再也无法看到了。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从那条田间小路经过,记忆里的合欢树也不见了。眼前是一片无遮无拦的绿色旷野,不能引人一丝遐想。
一个人,一株树,大的悲痛,小的哀伤,虽有区别,其灵魂深处是一样的吧!生命初始的心生欢喜,怎抵得过曲终人散的无限悲凉呢。然而,我却永远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合欢花时,心里陡然而生的喜悦之情。
在夕阳的余晖里,一个乡村少年与一种美好事物的邂逅,是多么漫不经心而又惊心动魄。他沿著乡间小路,一步步走向它,然后凝视著它。那一树淡粉色的花朵,细丝绒绒,仿佛一小团一小团飘渺的幻梦,静悄悄地潜入了他的心底。
来源:《港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