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群华
粟米浑身橙黄,像阳光的牙齿。
初春,风很轻,粟米在潮湿的土地中发芽,在澄明的苍穹下长叶,在绵绵细雨中吮吸,在桃花梨花樱花中咀嚼柳絮一样的童年。
一颗颗粟米从梯田上醒来,满身的骨骼在拔节的嘎巴声中青翠。叶子修长,生长的激情像流畅的岩浆,似乎要把自己的躯体撑爆。粟米的眼晴很迷离,在一对对叶子中排列,露出水潭般碧绿的清澈。
村庄的篱笆,像点缀粟米的蕾丝边。经过风的迁移,篱笆倾斜,靠在一排绿莹莹的粟米上。篱笆上攀援而长的络石藤首乌藤金钱草,很快雄踞在了草头上。它们都站在坡上,野性十足,攻城掠地。颇有几分土匪习气的菟丝子,没有叶,没有根,只有黄橙橙的藤,密匝匝的彼此交错纠缠,在风中,定然让粟米不堪重负,甚至颗粒无收。
夏天,粟米在土灰人粪牛粪猪粪之肥沃下,长得高高胖胖,长得起起伏伏,长得脊骨铿锵。我听见一阵细雨慈爱的声音,在粟米的耳边,念动喋喋不休的善良。我听见云光的梦想,在粟米的面前,剖析五彩缤纷的自己。我听见雾幔的洁净,在粟米的身边,饱满地敞开了迷蒙的胸襟。我听见嘈杂的蚱蜢,在粟米的叶上,吐纳馥郁的芬芳。
夏天是粟米成长的鼎盛时期。粟米在阳光雨露间,有了自己唯美的理论和体系。在绿葱的粟米杆上,突出的一只硕大饱满的粟米苞,只是它生活的开始,真正的江湖,还在行走之中。粟米要经过漫长的时光浸染、风霜打磨。刚刚坐苞的粟米,像梯土上挎竹篮的小妮子,头发红紫,嘴唇娇嫩,一身绿色的连衣裙,凹凸有致。
一群鸟像一丛灌木,从云朵上跳下来,啄开了粟米苞。嫩嫩的粟米汁,像羊奶一样饱满、流溢。蚱蜢热得油光发亮,矫健的腿还带了锯齿,握在手中,它轻轻一蹬,我就感觉到风的力量。爱粟米的它们,一经抚摩了粟米,波澜不惊的粟米,还是有爱的亲切,爱的伤害。粟米叶被蚱蜢一啃,只剩叶的脉络,伤了粟米的元气。鸟啄开了粟米苞,粟米粒就慢慢缩水乾枯。
粟米的个子越长越大,越长越老。月光湮染的细密,像毛毛虫的茸毛,软塌塌,明亮亮。荧火虫在粟米地穿插,不时对粟米巡视、亲昵。风嘶哑著声音,威武地恐吓著吊在粟米叶上晚归的蚂蚁。但月光很轻柔,像母亲的手,抚摸著齐头齐脑的粟米。粟米在这会儿,颗粒娇嫩,腰身青翠,脖子绯红,看看就是能下手的样子。
秋天的粟米被风寒入侵,外表嶙峋了。被雨露打了,浇得头发一绺一绺。被鸟欺凌了,粟米粒撒了一地。
粟米在地里老得像等待一个神秘的仪式。人的镰刀挥得老高,像简单而古拙的光辉。一个个粟米棒金黄灿烂,是大地馈赠给的人的喜悦,像一抡火把,照亮了黑夜。我恍惚在粟米地肩挑篓扛,一排排地悬挂于木栏。红煨煨的粟米,妆扮著吊脚楼,像吐纳的梅花,像门前的红灯笼,焕发出团团喜气和丰收。
——粟米的命运大致如此。
我反复掂量,它的眼睛明亮、光泽,慢慢地,它忘记了自己是一粒粟米。
来源:地区报《港纸》
https://res.youuu.com/zjres/2024/7/24/asnpiRgCqshSxxNoRKlqfENEfBm1U20fjnc.p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