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习近平主席对法国进行国事访问前夕，第二届中法全球治理论坛5月2日在法国巴黎举行，两国百余名与会专家围绕“深化全球治理改革，共建多边主义未来”主题深入研讨交流。我刊独家刊发部分与会法国嘉宾发言，以飨读者。嘉宾发言内容根据公开资料整理编发，未经本人审核。

多边主义是法中两国共同的信念

文｜法国前总理   洛朗·法比尤斯

今年是法中建交60周年。在习近平主席对法国进行国事访问前夕，我们相聚在此，共同思考法中两个友好国家如何解决一些全球重要问题，非常有意义。

法中两国在地理、历史、文化等方面存在差异，但我们可以把这些不同当作一种丰富的资源来进行彼此交流。同时，法中两国都是文化、科技大国和核国家，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有著相同或相似的愿景。在全球治理方面，两国共同倡议多边主义，共同关注全球治理是否有缺陷、如何进行改革等议题。

必须承认，如今推行多边主义确有困难，主要是由于单边主义横行和一些国家的鲁莽，这对于国家安全、经济、环境等都是巨大的威胁。我想举几个例子来说明一下什么是多边主义。

第一个例子是伊朗核问题谈判。多年来，有关伊朗核问题的谈判停滞不前。2013年11月，伊朗核问题六国（指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编者注）与伊朗在日内瓦达成阶段性协议；2015年7月，在维也纳达成了全面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协议，这个协议是积极正面的。我参加了这些复杂的谈判。当时，美方在奥巴马总统的指示下，希望不惜一切代价达成协议，有的时候甚至愿意采取不够谨慎、合理的行为。中国外交部长王毅率领代表团参加了谈判，就伊朗核问题谈判提出四点主张，希望各方能够达成协议，控制核扩散的危险。法国也坚持协议必须是可信的，对于伊朗是足够的，而不会让一些国家走上拥有核武器的道路。虽然我们五个国家（指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编者注）之间在很多点上没有一致的意见，但最终还是与伊朗达成了协议，主要涉及一个指标，也就是伊朗承诺铀浓缩丰度不得超过3.67%。当然，这个协议不是完美的，但是积极正面的。可惜之后被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单边主义抛弃在一边，于是我们看到了今天的局面——伊朗铀浓缩丰度超过60%，离拥有核武器越来越近，给地区和全球安全带来威胁。所以，在防治核扩散的重大问题上，法国和中国需要联手，一起在多边主义的框架下行事。

第二个例子是《巴黎协定》。在2015年11月30日至12月11日举行的第21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简称COP21）上，我作为大会主席，主持并通过了《巴黎协定》，这是我们应对气候变化的一个最具指导性的协议。协议提出，到本世纪末要把全球平均温度较之工业化前水平的升高控制在2℃以内，努力争取控制在1.5℃以内。到2100年，与工业革命前相比，每个国家都要提出温室气体减排的承诺，每五年向上调，而且还有其他一些承诺，以此来更好地实现经济转型、应对气候变化。大家可以想象，讨论过程非常漫长艰难，但是经过谈判之后，缔约方都接受了协议并遵守承诺。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如果没有协议，这个数字可能就是5℃了。由此看出，多边主义在协议的谈判过程中得以充分体现，这涉及“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The Principle of Common But Differentiated Responsibilities，简称CBDR）。

通过这个例子，我想指出，法中的做法以及多边主义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当然也得益于美国、印度、欧盟和非洲国家共同努力。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带来的后果可能非常严重，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气候变化造成的一些自然灾害。今后，多边主义以及法中共同行动也将是决定性的。法中两国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多边主义是极其重要的，我们应该相信多边主义，这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因为目前和未来的许多问题都是多边的，所以解决办法也应该是多边的。这是我们的共同信念。

我们既看到了联合国的作用和联合国改革的必要性，也看到了联合国的不足，问题在于联合国的框架和安理会的作用，广大非洲国家、发展中国家应该占有更大的地位。联合国的改革主要是应承认五个常任理事国拥有一票否决权，但这有一定的阻碍。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多边主义就是有一些妥协的，妥协并不意味软弱，也不是束手无策。应该倡导用多边主义解决世界上出现的经济、环境、卫生、技术、信息等方面的问题，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在安全、经济、环境和其他各个方面，多边主义是最有效的，能够解决我们多极世界的重重问题。所以，在60周年的大日子里，应该再次重申法中之间的团结，共同促进多边主义，这不仅对于我们两国，而且对于全世界都非常重要。

全球多边问题需要法中两国通过

多边主义来解决

文｜法国前总统希拉克亚洲事务顾问   蒂里·达纳

关于多边主义的不足和缺陷，我们要做个总结。有的人反对多边主义，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呢？一是认为没有效率，存在官僚主义、机构庞大、部门重叠等问题，形成了一种繁文缛节的现象，这是常受人诟病之处；二是认为过时，这是二战反纳粹之后形成的多边主义，不符合当今时代要求和全球情况；三是认为多边主义的主要基础是国家，而国家是国际秩序唯一的主体，谁拳头更大谁就更厉害。但今天所看到情况并非如此，世界上还存在一些非国家主体，世界面临的气候、移民、疫情等挑战都是多边问题，需要通过多边方案来解决。从哪些方向能够更好地、更有效地实现多边主义，我想简单谈几点看法：

第一，“各扫门前雪”。奉行自由主义的欧美国家存在一种矛盾，自己国家的一些价值有问题，同时又把这种价值向外输出，欧洲、美国得首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全球南方国家应该避免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以前的殖民历史，中国三十多年的经济发展奇迹充分地显示，过去沉痛的历史并不能成为不能发展的借口，非洲也有很好的发展模式。所以每个国家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第二，形成多极世界。冷战时期的美苏两极对立对多边主义有所掏空，显示了美苏的霸权地位。现在有人猜测两极可能是美国和中国，我认为这是一个“陷阱”。美国、中国都要清醒地认识到，不能新建一个“两极”，否则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多边主义。希拉克总统生前大力倡导世界多极化和多边主义，提出用多极世界补充多边主义，多边主义应该有诸如美国、中国、印度、巴西和欧盟这样的多极。所谓“美中两极”对于全球的稳定和平，对于欧洲来说，都是没有好处的。

第三，发挥欧盟的力量。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曾设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想联系欧洲，我该打给谁？”欧盟应该成为政治意义上一支很强的力量。中国对欧盟的看法要有所改变，不能只说它是中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或者只从国际秩序、自由贸易等角度看待它，欧盟不仅仅如此，还要把欧盟看作政治上的、战略意义上的重要力量，这样才能有助于真正的多边主义。

总之，多边主义不是完美的，但是最好的。

法国可以在中美关系中发挥桥梁作用

文｜法国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院院长   帕斯卡尔·博尼法斯

今年是法中建交60周年的大日子。建交以后，两国发生了很多变化。建交之初，当时法国的GDP是中国的4倍，今天正好反过来了，但法中之间的关系还是一样重要。法国是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西方国家之一，这是法国独立自主的体现。展望未来，光靠这一点是不够的。每个国家都有自身利益，需要搞清楚中国的利益是什么，法国的利益是什么。在冷战时期，世界存在分别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阵营，法国属于资本主义阵营，中国属于社会主义阵营，那时的世界没有多极。现在的世界出现了几个重大的变化，有几个情况或许将长期存在：

一是俄罗斯和西方完全切断，俄乌冲突还在持续。虽然法中两国对此看法不一，但我们共同的立场是在可接受的条件下停战。经济、人口等各种因素决定了俄乌冲突爆发后的地缘政治格局。俄罗斯与西方切断，但没有和全世界切断。虽然“全球南方”国家之间各有不同，与俄罗斯、中国、印度等也有不同的关系，但“全球南方”国家的共同意愿是不希望西方统治世界，西方应该看到“全球南方”国家的这种觉悟。西方在人权、国际法、俄乌冲突、巴以冲突等领域持有明显的双重标准，“全球南方”国家也看在眼里，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二是巴以双方如何走出冲突？巴以相互承认耶路撒冷成为各自首都、所有阿拉伯国家承认以色列、1967年边界划分、“两国方案”等等，长期以来这些问题始终没有达成协议，迟迟不能解决，造成的影响非常大，不仅加深了本地区国家之间的鸿沟，而且加深了“全球南方”国家和西方的鸿沟。

三是中国和西方的关系。面对中国和美国可能存在的“脱钩断链”，法国可以起到中美之间的桥梁作用，防止中美关系不再恶化、世界不会进入新冷战。法国和中国当然有所不同，有不同的制度，有时候会竞争，有时候也是对手。但我们在追求世界和平、维护国际秩序、解决冲突、应对气候变化、防止核扩散等问题上持有共同立场。在北约峰会上，马克龙总统也发挥了重要作用，防止北约变成一个“反中”联盟，让中国和美国之间保持正常对手的关系，否则对中美双方只能是全输。

法中两国有很多共同点，可以携手做很多事情。比如两国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双方都不愿意看到冲突，在很多问题上有共同看法，可以开展合作。中国的和平崛起对于欧洲的独立，这不是依附的关系。此次习近平主席回访法国，能够加速两国的合作，推动两国更好地相互理解，最大限度地减少分歧。当然分歧是有的，但我们应该把共识最大化，而不是进入冷战意识。

法中在全球人工智能领域合作前景广阔

文｜法国巴黎和平论坛总干事   贾斯汀·瓦伊斯

人工智能（AI）是当今世界发生的一场重大变革，将会影响全球气候、教育、经济、安全等领域，今后这场变革还会延续下去。法中两国在AI领域有广阔合作空间。

在AI创新领域，中美是两个最重要的角色，两国在知识能力、算力、数据存量等方面具备领先优势。法国等欧洲国家也有自身的强项，包括科研实力、国家战略支持等。2023年11月，中国参加了在英国举行的全球人工智能安全峰会，今年还将参加在首尔举办的有关活动。此前，马克龙总统宣布2025年将在法国举办人工智能峰会，同样得到中方积极回应。

AI是全球关注的议题，不只被各国经济行业所关注，更应该得到广泛的讨论。比如，AI的快速发展在半导体芯片领域催生新的模式和竞争，生产自动化武器、AI士兵等，这让我们感到一些担忧，应避免AI成为一个新的军备竞赛领域。比如，帮助发展中国家消除数字鸿沟，应在AI的可获性方面做到公平，中国提出的提高发展中国家能力建设的建议受到了国际社会的欢迎，这与马克龙总统想法一致。

我所主办的巴黎和平论坛将参加2025年人工智能峰会的筹备工作。需要强调的是，这个峰会是面向未来的、乐观的，而不仅仅把眼光悲观地放在风险或者安全方面。法中两国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展开合作：一是公共产品方面。虽然法中两国还存有分歧，但是在AI这种具有非商品化、公共产品特性的领域可以开展合作。比如，如何将AI更好地运用于医学、保护个人隐私和数据。二是就业方面。AI是一把双刃剑，在造成失业的同时又能创造就业。目前中国一些年轻人面临失业问题，在这个方面法国和中国可以充分合作，国际劳工组织也会参加筹备峰会。三是创新生产系统方面。2023年签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法兰西共和国联合声明》，其中涉及法中两国开展科技合作，这些领域很有合作潜力。四是安全方面。应重视AI在事关生存、安全方面所产生的作用，特别是军事武器自动化或AI武器化等敏感领域，法国需要与中国、美国等开展多方对话。五是全球治理方面。近年来，欧盟批准《人工智能法案》，美国发布《人工智能标准制定指南》，中国出台《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办法》，各方需要就相关规则进行交流。六是文化方面。AI带给创意方面巨大潜力，也对创作人本身带来挑战，创作的作品有可能被AI替代，这里应该画出一些红线。

（本文发布于《紫荆》杂志2024年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