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鼎鸣

2005年经济诺贝尔奖得主舒林（Thomas Schelling）是一位研究国与国冲突的专家，他有个看法，对判断今天中美博弈双方的策略有何失误很有帮助。

舒林提出了这样的一个场景：有位人士拿着枪，指着前面某人大喝一声：「你若再走前一步，我便开枪。」舒林认为，这并不足够阻吓对方的前进，应该要再加一句：「你若退后，我便不会开枪。」才会真正有效。

美续打压 「不准」华研高端芯片

为何舒林有此看法？我相信是那名被威胁的人士在作决定时，若无得到保证后退便没事，可能便会怀疑是否后退也会被枪击。既然进也死、退也死，不如跑上前试图制服持枪者更上算。

若用舒林的标准，美国近年对付中国的策略，可谓一塌糊涂。就用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Gina Raimondo）去年访华谈判作例子。网上盛传她「不准」中国研发高端芯片，这说法有点加油添酱，估计是她要求中国只发展中低端芯片，那么美国或许可对中国解禁一些高端芯片。

且不说华为在雷蒙多结束行程时，立刻宣布已自主造出拥有7纳米芯片的先进手机，狠狠地打了她的脸，雷蒙多的建议其实违反了舒林的原则。美国其实早便拿着枪时不时射向中国，现在中国有了机关枪可作反击时，美国却说你若丢掉机关枪，我便不会再向你射击。中国当然不会这么笨，自毁长城，放弃高端芯片的研发，因为她认为美国的承诺已不再可信。

从前中美关系较为正常时，中美两国倒是很愿意遵守经济规律，各自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中国大量生产中低端芯片，支持着电视机、冰箱及汽车等的电子化；美国则研发高端芯片，卖给中国赚钱。既然美国有货，中国也不愿花钱自己研发。但从特朗普（Donald Trump）年代开始，美国却发了癫，违反自由贸易原则，不断卡中国脖子。现在中国有能力反击了，却又叫她放弃。雷蒙多据说从前是学霸，但如此无智慧，看来美国政界高分低能之辈近年人数累积颇丰。

美战略性含糊曾奏效 如今过时

美国的贸易谈判代表戴琪（Katherine Tai），表现也与雷蒙多不相伯仲。特朗普年代，美国违反世贸组织对中国设立的关税，戴琪不肯撤销，以为可迫使中国多作让步，这可打错了算盘。中国没有向前走，美国已经开枪了。以此作胁逼手段，中国只可能坚守阵地不作任何退让。

美国过去的外交政策倒不见得是如此差劲。1962年古巴核弹危机出现，当时苏联运载核弹到古巴要对准美国，美国也一早在土耳其部署了核弹瞄准苏联。美国要苏联立刻停止运载核弹到古巴，双方核战一触即发。当时美国总统甘迺迪（John F. Kennedy）与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Nikita Khrushchev）通过了复杂的秘密谈判，终于苏联撤走古巴的核弹，美国也答应撤走在土耳其的核弹，人类才逃过灭绝的命运。在谈判过程中，双方都对互相退让的用词及步骤小心翼翼，不是胡乱胁逼。

在台湾问题上，美国过去用着一套与舒林的说法完全相反的策略，倒也曾经有效。美国采用的是战略性含糊，不表态一旦中国收回台湾，美国会否出兵。这样中国对美国的回应也会捉摸不定，不会轻易动武。美国也可向她的盟友交代，她会保护朋友。

但这套策略今天恐怕过时了，用上述策略的一个先决条件是使用者本身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把对手吓得不敢随便行动。现时中美实力对比出现了不少变化，例如，美国若派航母护台，便要面对一个现实，中国完全有能力以低成本的代价，用导弹击沉前来的航母。舰上五千士兵阵亡是大事，影响更深远的，是美国的盟国从此会怀疑美国的军事力量是否支撑得住她的称王称霸。

「缴枪不杀」 让步换信得过承诺

要知道，美国的实力相当部分是建筑在美元霸权之上，而美元霸权若无军事霸权的加持，未必守得住。航母一沉，美元也不稳，代价太大了，这个险不能冒。倒是港元与美元挂钩，也会被殃及池鱼。

中共的领导层应没有读过舒林的博弈论，但中国人民自古以来积累过不少智慧。在中共的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中，他们面对敌人时有句口号：「缴枪不杀」，而且是真能实践到，就连国民党的高级将领被俘后，也能保住性命，受到礼貌看待。这正合舒林之意，若对手让步，可作信得过的承诺。

本文转自《经济日报》

（作者系澳门科技大学讲座教授、经济发展研究所所长、香港科技大学经济系兼任教授，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