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庆祝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由香港特区政府驻京办主办、雷动天下现代舞团演出及制作、著名香港舞蹈家曹诚渊创作的现代舞剧《我本楚狂人》于11月5日在北京中央歌剧院隆重演出。曹诚渊是编舞家、教育家、艺术策划人及文化企业家,出生并成长于香港,其后在美国接受现代舞训练,并获得香港大学工商管理硕士、香港演艺学院荣誉院士及荣誉博士,被誉为“中国现代舞之父”。从1979年创办香港首支专业现代舞团、1992年在广州出任中国首个专业现代舞团艺术指导到2005年在北京创建内地首支民营专业现代舞团至今,曹诚渊一直为推动中国现代舞不遗余力。他对舞蹈的贡献备受赞誉,历年来获奖无数,包括1999年香港特区政府颁发的“铜紫荆星章”、2014年香港舞蹈联盟“杰出成就奖”及2017年香港艺术发展奖“终身成就奖”等。40多年来,曹诚渊创作了60多部风格迥异的作品,多次在加拿大、法国、德国、以色列、日本、韩国、美国及北京、广州、上海和台北的大型艺术节上演。曹诚渊说,他的大半生几乎都在与现代舞“跳舞”。趁著《我本楚狂人》在内地巡演之际,记者采访了他。
文|本刊记者 冯琳

现代舞是不能被定义的
记者:什么是现代舞?怎样欣赏现代舞?
曹诚渊:现代舞是一种不断变化的舞蹈形式,现代舞和其它舞种最大的区别是它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在创作的时候非常注重舞者自己个性的呈现,也就是在舞蹈之中怎么去追求创新,最后在舞蹈中怎么样去关注时代。怎样去欣赏现代舞——就好像大自然,你去看大海,浪冲过来的时候,告诉你什么?什么都没告诉,但你会有感受。只不过,现在换作了人的身体。自由的、有时代感的、原创的,对我来说这就是现代舞,它是不能被定义的。

记者:您这次在内地演出的《我本楚狂人》曾于1985年在香港首演,30多年后再创作编排与内地观众见面,您赋予了它哪些新的时代主题和内涵?
曹诚渊:《我本楚狂人》这部作品的20分钟初稿于1985年在香港首演,后又在2020年编创成了现在70分钟的完整版本,经过35年的沉淀,代表了我对中华文化的孺慕之情。在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的庆祝活动上,能向首都观众展示自己对李白风骨、对唐朝气象、对中华文明的天马行空奇思妙想,实在对我有重大意义。
《我本楚狂人》的英文译名是“Free Man From The South”,有放任自由之意,这也是我的人生注脚之一。在创作过程中,我梳理了一千多首诗,从中截取了我最喜欢的26首诗来做一个完整的节目,所以这一版本的体量和题材的复杂性都是不一样的。从写山的诗里,能看出李白对缥缈仙境的向往;写水时,感叹功名的不如意、朋友和时间的流失;花,则是对女性和美好事物的怜惜;月亮,则代表了人生的圆缺哲思。
时代不同,阅历也不同,我并不想重现李白的人生,作品不是对古人和历史直接嫁接。对我而言,重点是舞蹈、音乐、诗词这些艺术元素碰撞在一起,以今人的视角去感受一个蕴含著自由旷达精神的艺术世界。正如李白作诗之状,一切顺手拈来,兴酣落笔。
记者:这部剧目在北京演出后还会在上海、长沙、重庆等地进行巡演,您对巡演有何期待?
曹诚渊:每个城市都会有不同的观众,每个城市发展现代舞的程度也都不一样。北京、上海的观众可能会有更多机会观看一些现代舞演出,其它城市的观众相对会少一点,我是带著认识他们的心情过来的。我们希望能做自己觉得开心有趣的剧目,希望能够在各个地方寻觅到知音。

与中国社会发展变化相同步的现代舞拓荒
记者:您被誉为“中国现代舞之父”,开创了多项“第一次”,是什么样的动力推动您在中国进行现代舞的拓荒?
曹诚渊:其实不是动力,反而我觉得是拉力。我的大半生,几乎都在与现代舞“跳舞”。我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的1955年,一个制衣商人家庭。小学中学读书在香港。按照世俗的观念,很多人都觉得我可能会继承家业,然而我自己知道一定要选择做热爱和有兴趣的事。后来我到美国读大学,惊奇地发现在纽约有许多闻名遐迩的舞团,甚至大学选修课中竟然也有现代舞,这激起了我内心中热爱现代舞的火种。
从美国的大学毕业后,我重返香港。在香港大学毕业后,考虑人生方向时,我依旧感到自己内心的舞蹈火焰在燃烧。而且当时正值香港经济开始起飞,整个文化氛围也有这方面的需要。24岁的一天,我对母亲说,渴望创办一支自己的现代舞团,可不可以满足我从事舞蹈的理想。母亲听了后,没有犹豫就拿出一张支票交给了我。那是1979年,我创建了香港第一家现代舞团——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
跟著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内地改革开放使得整个社会层面开始进步,对于各种形式的文艺作品和演出活动都很渴求。一次在广州的内部交流活动令我印象十分深刻。在演出时,我瞄了台下一眼,发现黑压压全坐满了人。然而退场谢幕时,又空了很多位子。我想,难道观众不喜欢我们的演出提前退场了?后来与人聊天我才发现,是因为当时现代舞还被戴著有色眼镜看待,观众有所顾虑,担心谢场灯光亮起时,被他人看见。尽管如此,大家对精神文化作品的渴望,对我触动很大。我就很自然地被吸引了,来到广州工作。
又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21世纪初的时候,北京也开始变得非常现代,特别是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更加跟国际接轨,突然间让当地各个阶层人士都感觉到自己也可以走进现代这个范畴里面。现代舞是现代艺术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门类,所以当时我也感受到了北京这方面的呼唤,就来北京发展了。我非常喜欢北京,北京的很多历史遗迹、文化景点都给了我创作的灵感和美好的体验。1985年,我到北京舞蹈学院教授现代舞课程,此后很多年,我都在北京交流和工作。1999年至2005年,我担任北京现代舞团艺术总监。2005年至今,我创建了中国内地首个民营专业舞团——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并任艺术总监。
其实我的经历是随著整个社会的变化而变化,不是说我自己要去做些什么,而是因为国家经历了现代化发展。刚好现代舞是以人作本位的、是对社会变化最敏感的一种艺术形式,它会在跟社会变化的糅合中呈现出不同的面貌,这是现代舞艺术的独特魅力。而我刚好在这个变化的时间和空间里面,所以也是我的幸运。
记者:在您所经历的这40多年中,中国现代舞有什么变化吗?对比一下内地跟香港的现代舞又有何不同?
曹诚渊:当然有很大的变化!纵向来看,与40年前相比,今天的中国,城市建设的高度、广度、宽度、速度以及国民的生活习惯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么在艺术上很自然也会有同样的变化,尤其是现代艺术,它永远是跟社会同步的。
到今天,内地开放的大门越开越大,互联网信息随手可得,可以说中国是当今世界上最现代的国家之一。而艺术家可以非常敏锐地捕捉到时代的变迁、环境的改变,所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艺术家,当他们进行创作的时候、去感受周围变化的时候,他们所表达的东西一定是引领著世界往前走的,一定是最现代的。
横向对比,从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90年代,是香港经济腾飞的阶段,也是香港变化最大的一段时间。40多年前,香港因为有很多机会跟外国接触,很容易去接受一些外国式的现代艺术,所以现代舞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在香港从无到有、突飞猛进。对内地来说,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上世纪90年代,广州慢慢开始有了非常惊人的变化,北京、上海也开始蓬勃发展,再到今天几乎每个大城市、每个省会都已经发展成为非常重要的文化集中地。最初我在内地教授、演出现代舞时,还要花费不少工夫向观众解释何为现代舞,但慢慢地,随著内地社会的进步发展,现代舞的水平也在不断提升,并且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其中。
在现代舞中展示今日中国的包容、开放和进步
记者:中国现代舞在国际上处于什么水平?
曹诚渊:中国有很多年轻舞者都非常优秀。不夸张地说,我们的现代舞发展震惊天下。外国人会说,没想到中国的现代舞普遍是那么棒,以前他们只知道中国台湾的云门舞集,现在每个艺术节他们都邀请中国内地的现代舞团参加。
记者:您怎样看待现代舞与中华文化的关系,如何用现代舞去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展示中国文化自信?
曹诚渊:我们常常认为现代舞是西方的,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观念,因为现代舞它所强调的是一种个性发挥、一种创新精神,强调艺术与时代相结合。实际上中华文化的内核跟现代文化息息相关,中国自古以来就非常强调个性化,比如哲学家庄子、大诗人李白,又比如苏东坡、竹林七贤等等。如果把他们放到今天,他们绝对是现代舞者,因为他们是极具个性和创新性的艺术家,都对自由的精神和身体的体悟很重视,是很浪漫的。又比如《易经》里谈到,要不断地面对社会的变化。
这些充满现代性的精神理念一直都在我们中华传统文化中流传,可是我们往往只会联想到一些符号性的东西,或只是某个时代或某种民族的东西。比如龙的形象或是某一种服饰,又比如京剧,它只能够代表中国几百年间短短一个时期的一些东西。还记得2000年,我在北京演出一个戏曲,首演时,我们一边在舞台上演,观众一边在台下“骂”——他们认为,传统的戏曲不应该被随意改编。然而仅仅一两年后,随著申奥成功为代表的一系列发展变化,中国人的文化自信和底气迅速提升。同样的节目再演,舞台下一点儿嘘声都没有。甚至有很多人跑到后台,跟我们道贺,说没想到我们的戏曲能够这样来表达。
其实我们观众的思维、眼界和开放度越来越国际化,所以现在要展现文化自信、思考中国的现代舞应该用什么面貌来面向世界,不在于我们把传统的故事重新演绎一遍,而是要把今日的中国呈现在舞台上,让世界更强烈地感受到中国的包容、开放和进步。中国的现代舞也并非是西方现代舞与中华传统文化的结合,而是强调个性、原创性和时代性,所以更应该思考我们要如何带领这个世界往前走,这才是现代艺术的最核心价值。
期待内地和香港现代舞能有更多交流合作
记者:香港正在建设中外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多年来您一直为现代舞交流奔走,未来还将作出哪些努力?
曹诚渊: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不仅是当一名好的舞者,更要通过真实的艺术呈现搭建起沟通交流的桥梁。近40年,我一直游走在香港、内地和国际之间,致力于推广现代舞。在多次出国演出交流的过程中,我也越来越意识到讲好中国故事、传递好中国声音的重要性。
现在我在香港组建了一个新的制作公司,叫风临山海,这个机构是专门做内地和香港交流项目的。明年4月,香港的风临山海会和我在北京的雷动天下现代舞团一起筹备一场风雷舞蹈展演,所有节目都是内地舞蹈家跟香港舞蹈家联合起来创作的。这些作品会首先在香港展演,如果展演效果好,我们也希望有机会能够再到内地不同城市进行巡演。我是非常期待内地和香港的现代舞领域能有更多的交流合作机会。
记者:这两年来,新冠肺炎疫情有没有给您的艺术创作及团队市场运营带来困难?
曹诚渊:当然会有困难,可是对现代舞来说,我觉得不是太大的困难。因为现代舞是一门珍贵的小众艺术,所以我们通常都在一个可容纳100至200人的小剧场演出,一场现代舞作品的制作费差不多就10万元人民币。现代舞本身的管理运营也非常灵动,可以说性价比很高。比如这次内地巡演,十几个演员每人拿著一个箱子就来了,我们的流动性、适应性非常强。如果疫情来了不能演,我们就不演了,我们就把时间用于更好地打磨创作。
记者:您已经为现代舞事业奋斗了40多年,还打算坚持多少年?
曹诚渊:我不知道,我觉得未来的路还很长,包括我的身体状态。我想,跳不动了,真的不喜欢了,那我就退休。可是我的身体告诉我,我还可以往前走,那么就往前走呗。我觉得总有一天身体会告诉我,诶,你够了,不要做了,那么我就乖乖地休息一下。可是在这个过程里面,我享受每一天,也跟著我的团队一块来享受这个过程,我觉得这就是现代舞——现代,当下,这一刻所发生的事儿。

扫描二维码分享到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