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庆祝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大会暨香港特别行政区第六届政府就职典礼上指出,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文明史,记载著华夏先民在岭南这片土地上的辛勤耕作。目前仍然散落香港新界九龙港岛各地的客家村,正是中华民族先民千年以来在香港这片土地辛勤耕作的见证。作为香港客家文化研究会会长,作者走访了一百五十多个香港原始客家村落,谨藉此文向读者介绍最新探寻的隐世百年香港客家村——莲澳村,以呈现目前香港原始客家村的面貌,同时为保育香港客家文化建言献策。
文|香港 林文映
作为香港客家文化研究会会长,作者走访了香港150多条原始客家村。图为作者在荔枝窝村。客家村见证华夏先民在香港的
千年居住耕作历史
按照大多数香港人的认知,香港历史就是近代史,通常由鸦片战争后谈起,从“香港开埠”大兴土木,发展到今时今日成为中西文化交融的国际大都会。但事实上,香港在古代已是“低调的移民地”。最早是岭南的越人,其后加入围头人、客家人、蛋家人、鹤佬人四大族群,逐渐形成早期香港乡村的人口结构及乡土文化。有学者估计在明朝万历年间,香港约有二千二百户,人口有一万左右;清乾隆时期,人口达十四万,人口密度在当时而言不低了。踏入英治时期的1901年,香港人口逾三十万,其后不断攀升至如今的七百五十万。由此可见,“中华上下五千年”,早在英国管治之前,客家人已在香港居住近千年。拿得出大约五百年族谱作为佐证的香港客家村比比皆是。
笔者迄今走访了一百五十多个原始客家村落。本文略举若干例子,说明“先有客家移民,后有英国管治”的历史。
隐世莲澳村 现代桃花源
笔者曾经以《远山的呼唤》为题撰文,介绍香港的一个名叫黄竹洋的隐世数百年的客家村。不久前,又发现了一个神似的所在。只不过前者在火炭,莲澳村则在大埔。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莲澳村航拍视频,云蒸霞蔚,恍如写意的水墨画,又似传说中的桃花源。
大埔莲澳村已有430年历史。这条双姓村的先祖来自广东兴宁,至今仍保存著客家李氏和郑氏祠堂。李氏祠堂的主体建筑是在一百多年前修筑,天井由青麻石铺砌,屋顶的瓦片瓦筒就象岁月的年轮。梁上悬挂的“奕世其昌”“百子千孙”字迹沧桑中仍见遒劲,后世观之仍能感受到客家先民砥砺求存、薪火相传的精神气质。笔者到莲澳村当天,活动的主题是做社。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国家,五湖四海靠山吃山的客家人都有祭祀土地和稻谷之神的传统。“社”是“土地”的化身,佑护黎民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社无处不在,代表著生机与活力,所以在村前大榕树下、山涧田埂、河谷茂林修竹处,皆可做社。
笔者当日乘搭东铁在大埔墟下车,客家功夫传人李天来师傅已在站口迎迓,众人集合驱车七弯八拐上山。一路峰回路转,如果不是土生土长的村民李志坚先生带路,恐难以寻到目的地。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的是,直至现在,莲澳还接收不到网络信号,不仅上不了网,而且手机都打不出去。村内也没有巴士或小巴。坚哥说,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没有大路,“行路如打梅花桩”,可见在树丛灌木及石径中穿行的不易。他记得小时候村里长老曾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号召每户每晚摊派一男丁,全村动员筑路,有些家庭没有男丁,就由女青年“代父出征”,巾帼不让须眉,好似现代花木兰。深藏在大帽山丛林,层峦耸翠,远离红尘,莲澳村有一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质朴美。陪同我们一群行山客的郑锦荣村长,大家叫他“荣哥”,他告诉我们,早些年村民们“洗手不用皂”,因为山泉水含矿物质。溪涧长满了“石姜符”水草,年三十洗澡香喷喷。妇女们采摘水榕树叶洗头,白发不再,黑发更加乌黑。山地客家人很懂得就地取材,有些植物名称听著就迷人,例如禾雀花、雨衣金兰,还具药用或美容价值。山苍树开出淡黄色花朵,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分外优雅。
莲澳村虽然避世,但村里的青壮年却颇为“出世”,做警察的似乎特别多。譬如安叔,从五十年代开始,做了二十多年香港警察。他退而不休,八十岁才开始不做事,与已故的“新界王”刘皇发有六十多年的交情。坚哥与天来师傅,少年时已进入警校,一辈子当差,青春无悔,岁月燃情。莲澳村后的山脊,可通往梧桐寨的林村。荣哥称,小时候会跟著大人赤脚行到林村,因为有大戏看,“那时候哪有鞋穿?脚皮磨得很厚”。笔者有同感,小时候在粤东山区,见到许多童子穿行在荆棘满途的丛林中,跑得比马骝(猴子)还灵活。荣哥说,“以前耕田是为谋生,现在耕田是为乐趣”。山谷曾经是风光如画的梯田,现在已被藤蔓杂草覆盖,标志著香港农耕生活的终结,偶见一片田垄菜畦,种的也是有机植物或“观光农业”。莲澳村有大量的村民在上世纪中叶移居海外,欧陆为主,尤以荷兰、比利时、英国居多。闯荡四海,客而家焉,不愧为客家人的族群性格。
保育香港客家村 弘扬传承本土文化
莲澳村祠堂侧的厢房日久失修,有倒塌之危,担心对祠堂主建筑产生“骨牌效应”,笔者多次协调村长与特区政府的古物古迹办沟通,并向该办工作人员“口述历史”,跟进修缮事宜。
香港有愈来愈多的客家古村落,在岁月沧桑中悄然坍塌。笔者经常走村,对“时移境迁,物是人非”有太多的感叹。所以经过考古鉴定,对古物古迹保育留存,功在当代惠及千秋,非常有意义。
香港历史博物馆管理的罗屋,就是一个鲜明例子。罗屋位于柴湾吉胜街,地铁站出来不远,绿树成荫。闹市中有这么一个幽静歇脚点,途人常感惊喜。这是十八世纪的典型客家建筑,原为罗氏祖业,从契约中可追寻其历史。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政府为了发展柴湾,把该区大部分古老村屋夷为平地,独存罗屋。鉴于其历史价值 ,1989年被定为法定古迹,次年开始对外开放。虽说作为“博物馆”实属“迷你”型,但小小的罗屋民俗馆因此成为香港早期客籍农家生活的缩影,反映出保存文物的价值。
罗屋是香港十八世纪的典型客家建筑。图为作者在位于香港岛柴湾的罗屋民俗馆游览。再举一例,荔枝窝是客家习俗及原始风貌保育得最好的本港客家村之一。笔者陪同台湾、东南亚及海内外客家乡亲、来自日本及欧美的民俗学者,记不请走访多少次了。有一次陪同的访客很特别,是本港的一群“寻幽探秘”考古爱好者。他们不像普通的行山客“行过走过”,而是“独具慧眼”,对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黄土径、湮没在密林中的梯田,还有修筑在山坡上的挡土石墙,产生跨越时空的联想。
还有荃湾的三栋屋,原本是典型的客家围村,由广东移居香港的陈氏宗族建村于一七八六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政府修缮而成如今的博物馆。走访这些地方,对香港的历史,会有更真切、更接地气的了解,对弘扬传承本土文化,亦具有积极意义。
(作者系香港客家文化研究会会长、香港作家联会理事,小标题为编者所拟,本文发布于《紫荆》杂志2022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