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香港迎来回归25周年。“马照跑、舞照跳”。
25年里,“马照跑”不仅未受限,反而早已从地区性水平,跃升至全球先进赛马地区之一。25年来,香港赛马会(“马会”)如何带领香港赛马业跻身全球“顶流”?在香港融入国家发展大局背景下,马会有哪些计划和行动?作为全球鲜见的将赛马和慈善结合的非营利机构,马会所有盈余以税收和慈善捐款的形式回馈社会,如何通过慈善影响著港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香港赛马会CEO应家柏(Winfried Engelbrecht-Bresges)就这些问题接受了本刊记者专访。应家柏于1998年加入香港赛马会,2007年出任CEO,在他的带领下,马会推行诸多改革,发展成为世界级赛马机构,马会慈善信托基金亦成为全球十大慈善捐助机构之一。
文|本刊记者 周马丽
记者:今年是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请您介绍一下回归以来马会带领香港赛马业取得的成绩。
应家柏:今年是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香港赛马业在此期间取得的成绩,我相信已经完全印证了当时的中国领导人邓小平非常有名的那句“马照跑、舞照跳”。的确,赛马已经和香港的“我做得到”精神(can-do spirit)和充满活力的生活方式一起,成为香港密不可分的独特气质。
在这25年里,香港赛马行业本身,从最初的地区性水平,已经发展为全球公认的先进赛马地区之一。马会凭藉独特的综合运营模式,成为了世界领先的赛马机构,也成为香港最为标志性和最具国际性的品牌之一。
25年前,香港没有能力举办哪怕一项赛马国际一级赛事(International Group 1 race);现在,我们每年举办12个,其中的8项赛事还位列最新的浪琴全球百大一级赛事排行榜。25年前,香港没有一匹进入国际排名的赛马;现在,香港赛马已经成为国际排名常客,在世界马匹年终排名中,香港平均每年有15-25匹马上榜;如今,香港拥有的赛马马匹数量虽仅占全球0.7%,但却训练出大约9%的全球最顶级赛驹。25年前,除了香港本地“马迷”之外,没有人关注香港赛马;如今,我们拥有了数以百万计的国际“马迷”,通过直播关注香港赛事。
香港赛马
从地区性跃升至世界先进
记者:是哪些要素让马会和香港赛马业发展成为世界领先?
应家柏:早期的香港赛马,更像是纯粹的“赌博”,“竞技”水平“麻麻地”。如今,香港赛马已经成为了“竞技体育”,香港更是成为公认的全球先进赛马地区之一。马会致力于提升香港赛马至世界级水平的愿景始于1998年。
其中最关键的是来自马会会员中马主的鼎力支持,不断将世界顶级赛驹引入香港,以及马会领先的赛事管理,包括招募和培训顶级专业人士,投资兴建最先进的马场设施,缜密确保赛事的完全公平。
我们每年举办的香港国际赛事(Hong Kong International Races)已成为全球最著名的赛马盛事之一。赛事于每年12月份的第二个星期举行,每次都有约30匹来自全球各地的名驹来到香港,和本地高班佳驷交锋。这也令喜爱竞争的香港人倍感自豪。为了保持佳绩,马主们尤为热衷从全球各地引入质素优良的好马来港。香港的赛事如今也获得大量国际“马迷”关注,赛事面向全球直播。海外马迷可以通过马会在全球超过20个国家或赛区拥有的超过60个合作伙伴观看赛事。
马会非常重视技术,IT部门拥有700名员工,马会IP所能承载的交易数量甚至与全球各大证券交易所持平。举个例子,2011年,中国内地的体育彩票在搭建技术平台时遇到困难,马会提供了大量技术支持,协助搭建了这个平台,现在该平台同时管理著120多个体育彩票店。马会的赛事化验所的水平全球闻名。2008北京奥运会期间,我们的化验所检测出了全球其他化验所没有检测出的赛马体内所含药物。
马会的多位高层,在全球顶尖赛马组织机构中担任要职,或出任委员会成员。这体现了香港在全球赛马业中极为重要的地位。马会拥有自己的学校,专门培养优秀的马房管理、练马人才和骑师人才等。我们的赛马人才培训中心课程通过了香港学术及职业资历评审局的评核。现在,我们还有越来越多的内地人才加入马会。
所以在全球的赛马业内,我们的确已经是榜样一般的存在。
香港最大单一纳税机构
全港最大慈善公益资助机构
记者:马会是世界顶级赛马机构,同时也是香港最大单一纳税机构,和全港最大慈善公益资助机构。请您具体介绍一下马会如此独特的运营方式和如此重要的社会角色。
应家柏:的确,赛马具有博彩因素,但马会通过将所有博彩和奖券盈余回馈社会的方式,让博彩活动在最终环节体现其社会责任感,也就是马会宗旨中的“取诸香港,用诸香港”。是的,香港赛马会是非盈利机构,所有盈余以税收和慈善捐款的形式回到社会。在我看来,这可以说是最具创新性的运营方式,也是香港赛马会独有的运营架构。这在全球其他国家和地区非常少见。
具体来说,首先,马会是香港最大的单一纳税机构,每年为香港经济平均贡献163亿元(港币,下同)。2020/21财年,马会缴纳的税款达到史上最高的249亿元,占政府税收的4.5%。
除了税款和运营成本外,马会还将剩余的博彩和奖券盈余全部以慈善捐助的方式回馈到社会。马会是全港最大慈善公益资助机构。2020/21财年,马会捐出45亿元,用于528个社区慈善项目。同时,马会慈善信托基金位列全球十大的慈善捐款机构,排名与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相当。(马会还是香港十大非政府雇主之一,聘用的全职及兼职员工人数超过22,000人;其中兼职雇员人数约占全港兼职人数的11%。——编注)
记者:博彩和慈善,很多人觉得两者难以“兼容”。马会是在什么时候、出于怎样的考虑,形成了这个的独特运营方式?两者在马会日常运营工作中孰轻孰重?
应家柏:马会自1884年创立以来就一直热衷慈善事业,但正式纳入不可分割的营运范畴,是在上世纪50年代。那时,香港经受了(战争)重创,全社会都在致力于重建。作为香港社会的一份子,马会正式决定,将每年的盈余捐献出来,用于慈善事业和社区建设。在马会的日常运营工作中,赛事和慈善事务两者完全同等重要。
慈善事务运营严谨
“有时,捐款比赚钱要难”
记者:作为全港最大慈善公益资助机构,请您介绍几个马会在慈善捐助方面的例子和慈善理念。
应家柏:很久之前(上世纪50年代),香港百废待兴,公共卫生状况差,公共卫生资源非常稀缺。马会协助兴建或扩建医院、产科病房,并营办多间赛马会诊所。许多人就是在马会捐助的产房里出生的。
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海洋公园也是由马会捐款和政府拨地建成的。(马会还全资重建了香港大球场,捐款兴建了香港的第三所大学——香港科技大学。由前中区警署保育活化而来的“大馆”,刚刚开幕的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都是由马会出资推动。——编注)
疫情发生后,在口罩最短缺的阶段,马会寻得并购买1,600万个口罩,转送给医院管理局及有需要人士。疫情停课期间,贫困家庭因没钱负担网络,他们的孩子就无法在家上网课,我们为10万个这样的孩子购买派发流动数据卡。为长者提供适配“安心出行”App的智能手机和流动数据计划……疫情发生的2年多来,除每年约45亿的固定捐款,马会还单独拿出超过18亿元用于解决疫情给社区带来的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发自内心地信任我们,因为马会确实“无处不在”。通过税款和慈善捐款,马会每一天都直接或间接惠及300万到400万港人。港人把我们叫做“马会”,我觉得这是个非常温暖并亲近的称呼,也中肯地体现了马会在港人日常生活中起到的作用。
但是慈善不在于捐款数额,而在于我们是如何做的。有时,捐款比赚钱要难。当你有一大笔钱用于捐赠,优先解决哪些群体的哪些困难?如何确定人们的真正需求?如何保证资金得到妥善的管理和使用,后续过程中没有贪腐发生?等等,都是决定捐款是否能最终产生真正价值的要素。我们认为只有深入了解社区,才能够提供真正的帮助。所以马会长期与NGO合作,开展深入调查社会需求的研究,这项工作我们长期进行。
我对公共政策非常感兴趣,学过金融和经济统计学,在德国参与了诸如人口统计对养老金系统等社会福利工作的影响等许多研究项目。担任马会CEO后,我也希望通过我的经验,对马会的慈善事务产生积极影响。对此我也非常重视,因为这是马会能够产生真正影响之处。毕竟,最终衡量马会价值的,不是我们为自己做了什么,而是“人们是否信任我们”,人们是否亲身感受到受益。
马会的慈善项目还涵盖内地。四川汶川地震发生后,马会捐款10亿元用于灾后重建。当时有建议说,应该捐些给大熊猫,有助于获取关注和名望。我说,“不。虽然我本人也喜爱和倾慕大熊猫,但我们要把‘人’放在第一位”。所以我们选择的捐助项目全部和当地百姓相关。三、四年后,我们在四川的灾后援助项目的效果,收获了最高评价,被当地政府评价为“典范”。在慈善方面,我们遵从和商业运营同样的宗旨——如果想要做出效果,就要真正的理解社会需求,进而选择正确的策略和适当的项目,最后达到你为社会作出贡献的目标。
粤港澳大湾区
孕育香港赛马业的未来
记者:在香港融入国家发展大局背景下,马会有哪些计划和行动?
应家柏:2008年北京奥运会,马会全力协助其马术比赛在香港举办,其后,又为2010年广州亚运会的马术比赛提供专业支援。2008北京奥运会的马术比赛之所以在香港举办,是因为当时内地没有建立“无规定马属动物疫病区(Specified Equine Animal Disease-Free Zone)”,马匹无法快速通畅从其他国家进出中国内地。于是,在北京奥运会马术比赛顺利结束后,马会花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与香港、内地省市和国家的相关政府部门,国际组织,以及大约20个国家相关部门沟通协调,最终在广州建立了中国内地首个“无规定马属动物疫病区”。这让包括香港特区在内的全球各地马匹能够方便安全地进出中国内地。广州也因此在其后顺利举办了2010年亚运会及其马术比赛。这绝对有赖于所有这些政府部门和机构组织的支持和理解,同时,我也想谦恭地告诉大家,这样国际性规模的马匹无疫区的推进和达成,极少有单一机构能够做到的,而香港赛马会做到了。
马会在2011年就认定大湾区是香港赛马业发展的未来——那时还没有“大湾区”的说法,还叫珠三角地区。香港赛马现在虽然已成为世界先进,但当我们把眼光放长远,制约很明显。比如,随著马匹数量和训练需求显著增长,香港的训练安置能力受到很大制约。而且香港沙田马场的设施都建于40多年前,比较老旧。于是,在协助举办广州2010年亚运会马术项目后,我们萌生了将这个场地建造成新的马匹训练设施的想法。通过和相关部门的沟通协作,香港赛马会从化马场于2018年正式启用,成为中国内地首个达到世界最高标准的马匹训练场地。参与大湾区的共同建设,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很棒的机会,能将香港因受限于土地资源而无法打造的世界级训练设施,在这里建造,进而增加香港的马匹安置训练能力和马匹数量,并提供更好的训练和护理。同时,我们也能将世界级专业能力带到内地,助力全国马产业发展。
打造一个蓬勃发展的马产业,顶级人才资源至关重要,包括顶级的兽医、马匹护理师、训练师、营养师等等——这也一直是香港赛马会的核心理念之一,要在所有事情上做到最高标准。而马会具有丰沛的能力和经验,协助搭建起这样的培养能力和职业培训道路。长远来看,育马产业应该是发展重点。目前,香港赛马会的马匹都购自全球,因为香港没有马匹培育条件,育马对于场地的面积和土地等要求很高。而内地拥有广袤的土地,许多地方都可以用于繁殖优秀马匹。以及发展马产业链,包括从马匹繁殖,到马匹护理、训练。在这方面,我认为大湾区可以成为全国马产业的重要枢纽。
“香港同事为我取了我的中文名字”
记者:您于1998年加入香港赛马会,并因此来到香港。在这24年里,有没有特别的感受分享给大家?
应家柏:我决定在香港留下来的关键原因之一,是这里令我感到非常受欢迎。我的香港同事为我取了我的中文名字——应家柏,这个含义非常美好的名字。
“非典”时期,明知冒著极大的生命危险,香港的医护人员仍然回到医院,照顾患者……而在其他国家的许多地方,医护人员拒绝回到医院,拒绝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香港人的这种敢闯敢干的精神,在面对如此严峻、巨大挑战的时期,仍然拼尽全力,不轻言放弃,这样的积极心态令我深深著迷。在西方,个人意志和个人权利被认为是最重要的。而在中国,集体的利益非常重要。这令我感触很深。香港是一个非常以结果为导向的城市,但仍然令人感到,个人是融入于集体之中,个人必须要为集体的发展作贡献,而非永远只考虑自身。
(采访为英文,经本刊记者翻译及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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